几禾

人蠢头秃,文笔奇差。

【蕉纯】拧发条鸟与拿撒勒人(起与转)

梗概:讲述了两位“无光者”的故事。(全员26岁请注意)

•关于标题:拧发条鸟,名称出自村上春树《奇鸟形状录》。这里仅仅指拧上发条就可以动起来的玩具鸟。拿撒勒人,即“耶稣”的隐喻。相传耶稣在拿撒勒地区长大。两个名词代指两位主人公星见纯那与大场奈奈。

•本节有迷宫组出没。


零.

  拧发条鸟啊,虽然两翼在肋,却并不能飞。因为那发条贯穿了它的身体;

  而拿撒勒人呢,纵使随心所欲,也绝不自由。因为那十字架压垮了他的灵魂。


 一.

「用一个词来概括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

  天堂さん的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尖锐得如指向天幕的避雷针。我无言地凝视着早已黯淡的手机屏幕,仿佛那里正上映着一场长达二十六年的无声电影。

  我在东京按部就班地生活了十几年,顺利地度过了自己的前三分之一的人生:毕业于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如今是名企某个小部门的部长。工作稳定,薪水颇丰,没有无法承受的经济压力。身体状况很好,极少生病。追求者都是些可靠沉稳的人,只要想的话随时可以结束单身生活。此外,很享受一人世界,因此极少感到孤独。有数位知己,都是可以随时与之分享心里话的类型。爱好上,乐于与各式艺术品为伍,精神世界可谓丰富。

  那么,“星见纯那”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一帆风顺”了吧。以电影作喻就是:过于平滑,缺少冲突与桥段。简直是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烂片。

  这个答案在输入栏里停了几分钟,却又被我一字一字地删去。可怎么也想不到更好的答案。即便对方是天堂さん,我也不想要自贬。“无趣”、“缺乏想象力”之类的词语就免了。“平凡”不错。可又心有不甘。“满足”,不知为何怎么也谈不上。思索再三,我输入“不知道”,点击发送。那条短信似乎抽走了我绝大多数力气,我瘫倒在沙发上,很快便陷入休克式沉睡中。

  在意识坠入黑暗前,我又看到大场さん的“那个”眼神,悲哀、凝重、温柔、躲闪,转瞬即逝。



二.

  同东京无数上班族一样,我时常在充实得几乎窒息的生活中感到空虚,因此不得不用酒精熄灭某种毫无来由的渴望。摄入酒精的地点是公司附近一个隐在小巷深处的小型酒吧。没有广告,招牌也只是写着“starlight”字样、画着一串香蕉的绘板,外观上比起酒馆更像主题咖啡厅。因为不提供烈酒且常常播放纯音乐的缘故,顾客尽是些寂寞且孤高的都市女性。装潢以颜色朴素的木制品为主,贴着色调颇为温暖的墙纸,灯光令人舒心。日替简餐、手工甜品和特制鸡尾酒都令人眼前一亮。店主大场奈奈是一个与我同龄的和善女性,梳着醒目的双马尾,总是勾起嘴角。虽然有孩子气的一面,整体上却是一个成熟可靠的高挑美人。经她悦耳嗓音润色过的话语总是那么动听。

  不过我感觉大场さん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记得有一次我打趣道:“感觉做这份工作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每个工作日都能来大场さん的店里喝一杯呢。”很奇怪地,她擦拭玻璃杯的手明显地停顿下来。我望向她,却撞见一双雾气朦胧的翠眸,闪烁着某些我无法理解的情愫。那天的酒和音乐似乎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令我完全忘记了那一夜的绝大多数细节,只记得她的眼神,如同即将溺亡在痛苦中、却转瞬便被微笑吞噬的眼神。

  再问起时,也被她用“身体不舒服”这样显而易见的借口搪塞过去了。她不愿开口,我也不愿追问。所幸秘密并未给我们的关系带来裂隙。

  总之,不起眼的酒吧、蜷缩在门口花盆边酣睡的黑猫、黑胶唱片机、被店主刻意兑水稀释的温酒、安静的客人、具有神职者气质的店主,上述事物构成我的工作日之夜。我尤其享受与大场さん共度的每一秒:同她谈论生活体悟,享受她的料理,交流文学作品,在没人的时候和她一起用笔记本看音乐剧……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在她开店以来的这一年零七个月里,我的生活变得愈发生动。



  三.

  某夜,秋意在东京内部滋长。可惜秋风唤不起上司的体恤。我带着疲惫和空虚躲进大场さん的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便索性坐在吧台边陪我就着乌龙茶和小番茄看电影,视频网站推送的《穆赫兰道》。女主角同大场さん一样,是金发碧眼的美人,不过相比之下欠了些温柔和成熟——并非过誉,我认为大场さん拥有某些艺术从业者的特性:容貌美丽、身形纤长、声音动听、知性典雅,气质较之影星也不遑多让。

  这样的人为什么满足于当小酒馆经营者呢?

  电影精彩得超乎想象。我和大场さん靠得很近,手臂几乎贴在一起。每当她随着情节而调整呼吸时,她身上好闻的香蕉沐浴露的气味便会跃然在空气中。她看得投入,即便我把小番茄送到她的嘴边,她也绝不移开投向荧屏的视线,只是像大型犬那样咬住食物,囫囵地吞入口中。她有种不可思议的魅力,能使“心动”和“安心”这两种略微冲突的感觉和谐并存。

  当我察觉到凝视别人的侧脸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电影时,我羞赧地发现,荧屏中的二人正在…发生不正当关系。为她们眼中过于赤裸的情愫所震惊,我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大场さん。

  结果正对上她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神。

  她轻轻地用左臂勾上我的肩膀,声音比平素上扬了一些:“纯那ちゃん不能接受吗?”每当她呼气时,我都有一种即将在她的气息中溺毙的感觉。

  不仅能接受,而且就是。但是,这不能说出口。

  因为我喜欢大场さん。

  是想要与她分享一切欢乐、想要分担她的一切痛苦、想要以恋人的名义与她一起走向未来的那种喜欢。

  可我是这样一个无趣、固执、平庸、怯懦的人。这样的我,有资格成为大场さん的恋人吗?倘若真有那么一条道路,可以让我牵起她的手与她共同跋涉,那么我一定不会畏惧这条道路上的一切阻碍。我所害怕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这条道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啊,早就过了会觉得“喜欢”和“在一起”有必然联系的年龄了。

  于是我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虽然不讨厌,但果然不太能接受呢。”

  她一怔,有些慌乱地抽回手臂。我的心中忽地生起一丝希望,它是那么热切,只需要远远地映射到一点火光,便会化作烈焰。

  不巧,就在这时,迎客铃响起,她不甚从容地起身,踱到门边向客人致意。

  来者是用墨镜与口罩将自己的面部遮得严严实实的女性,她热情地抱住大场さん,用法语喊了声“好久不见”。她明丽如太阳,不经意间向四周迸射温暖明丽的“美”感。

大场さん好像很紧张,对她耳语些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随即径直向我走来,坐在刚才大场さん的位置,自然地摘下遮挡物,露出姣好面庞。我也在一瞬间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

  “西条克洛迪娜…小姐?”她是名声极盛的平面模特、服装设计师与舞台剧演员。有人说,醉心于时尚的日本人不会不知道西条克洛迪娜,热爱本土舞台剧的日本人不会不欣赏西条克洛迪娜。

  名副其实。她是晴媚而不激烈、张扬而不做作的女性,举止兼具知性与野性。就像太阳一样,把美、爱、热情这类美好的事物以不可抵御的架势地辐射到周围。

  “Qui.”她笑着伸出手,手的位置很低,手指屈伸角度颇为讲究,足以显示出其修养。“那么,请问您是?”

  “我叫做星见纯那。”

  她的眼睛近看更美,如用水晶杯满斟的红酒,随眨动泛起涟漪。忽地,我的心中生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我可曾看到过这双眼睛流泪的样子?

 它们先是溢出悲伤与惊愕,在噩耗得到确认后,然后终于无法抑制住悲伤,晶莹液滴顺着睫毛缓缓流下,最终坠向行将落幕的舞台。

  “星见さん?你的脸色好差,”回过神时看见她充满担忧的神情,“怎么了?”

  “啊,没事。抱歉。”并不是没事,那情景在头脑中上涌时带着剧痛,我竟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西条さん认识大场さん吗?”

  “我姑且也算这家店的老主顾了,有时会来这里喝下午茶。”她接过大场さん递来的红茶,“虽然是酒吧,但是茶和咖啡都很棒呢。不愧是大场さん。”

  “是呢。”话一出口,我便为自己的声音之虚弱而震惊。

  “星见さん,你需要休息,”她放下茶杯,左手轻轻摁住我的肩,“工作很辛苦吧。”

  我胡乱地应答着,脑中是红色的披风、金色的纽扣,前者像旗帜般飞舞,后者如明镜般反光。为了驱散幻觉,我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很不巧,我看到的是一个剧场,有猩红的帷幕、铁黑的舞台,主持人像坏掉的唱片机一样重复着些什么。

  头痛更甚。我甚至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事物,也无法连贯地思考。只是隐约感觉自己被一双冰冷深邃、泛着翡翠色泽的眸子俯视着。

  回过神来时,我感到身体像是从水中被捞起,沉重至极。我趴在吧台上,披着有香蕉沐浴露气味的外套。大场さん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纯那ちゃん,你还好吗?”

  “嗯,好多了。谢谢大场さん。”我艰难地抬起头,没有眼镜的世界一片茫然。身边的一个灰色身影递给我眼镜,我戴上,看清了她的面容。荡漾着紫罗兰的深邃双眸,此刻正饱含担忧地聚焦在我身上。那是曾属于斯蒂芬妮与克莱尔的眼睛。我和奈奈前天刚刚欣赏了她与西条さん主演的《Starlight》。

  “天堂…さん?”

  天堂真矢,是以绝对的艺术表现力赋予舞台剧以全新可能性的实力派演员。如果说西条さん是太阳,天堂さん就是月亮。清冷、凛冽、静美,有光而不热。在她的光芒前,多么庞大的天体都会化为夜空中的一粒星。

(顺带一提,她与西条克洛迪娜的关系一直为外界所津津乐道,有人认为她们是宿敌,有人认为她们是灵魂之友。甚至有人认为她们是情人关系。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

  如果头不这么痛的话,我一定会因为同时见到天堂真矢和西条克洛迪娜而欣喜欲狂的。

  “正是,”她微笑颔首,“很高兴星见さん能叫出在下的名字。”

  “您是卓越的舞台剧演员。不知道您名字的日本人不足以被称为舞台剧爱好者!”

  天堂さん笑道:“星见さん过誉了。”她拉开我左侧的椅子坐下。坐在我右侧的西条さん孩子气地撇过头。天堂さん见状,无奈地冲着我耸了耸肩。

  收回前言,现在我莫名觉得她们说不定真的是情人关系。

大场さん轻笑,给她们倒了两杯红茶,递给我一碗姜汤,随即坐在我的对面。沉默蔓延开来。我一边小口啜饮着汤,一边怀疑现实的真实性。

  “好久不见,大场さん泡的红茶更加香醇了呢。”天堂さん放下茶杯,“最近还好吗?”

  “很好哦。毕竟在做喜欢的事情。”

  我莫名感觉大场さん不敢直视天堂さん的眼睛。

  “喜欢的事情?原来如此。”天堂さん眼神一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默默啜饮起红茶。

  我试图转移话题:“天堂さん和西条さん之前就认识大场さん吗?” 

  天堂さん和西条さん交换了一个眼神。西条さん淡淡答道:“我们是高中同学。同属于圣翔音乐学校99期生。”

  “不过我没有什么艺术天赋,也不用功,完全比不上真矢ちゃん和クロちゃん,”大场さん苦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很满足现况哦。”

  天堂さん表情凝重地推开茶杯,无言起身,走到玄关时,她背对着大场さん缓缓道:“大场さん,你因为愧疚而放弃梦想的行为,既可笑,又可悲。”望着她的背影,西条さん叹气,从口袋里掏出四张卡片,递给我和大场さん各两张。我接过,是她们的名片。她微笑着对大场さん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大家的BANANA’。”

  大场さん的身躯突然摇晃了一下。

  在夜色淹没西条さん的身影前,夜风吹来她的低语:“我们在那里等你们。”

  什么意思?

  头痛迫使我中止思考。

  鉴于身体状况,我没有拒绝大场さん要开车送我回家的好意。我把身体缩进大场さん的外套里,看着缓缓后退的街景。车窗里的东京似乎变得格外温柔。情侣在有香蕉沐浴露气味的街上肩并肩漫步。行道树和着弦乐四重奏律动。晚风就像大场さん的呼吸一样令人安心。

  驶过某个立交桥时,大场さん忽然用轻柔得有些空灵的声音问:“呐,纯那ちゃん,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没什么不满意的。”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没什么不满意,就是满意喽?”

  满意吗?我不知道。既然没有不满意的因素,那就是满意吧。

  可我不知为何,无法将“满意”说出口。明明几个小时前,我还在日记里写下“今日仍是无可挑剔的财富”这样的话。

  “纯那ちゃん,你在哭吗?”

 明明没有哭泣的实感,视线却莫名地模糊了。

  “抱歉!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她慌乱地停下车,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我。

  “不,是我失礼了,我其实不想哭…”我慌乱地解释着,令人沮丧的是,我引以为傲的理性和逻辑在大场さん几欲落泪的眼神前全盘瓦解。

  结果两个人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同时失笑。她笑着,眼泪缓缓滑落。我把手帕还给她。她却突然有些俏皮地说:“是纯那ちゃん把我吓哭的,纯那ちゃん来给我擦眼泪。”

  “真是的,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说着,还是压抑心跳,凑上前去。她闭起眼,睫毛如蜻蜓翅膀般颤动着。温顺的样子如同享受主人摸头动作的大型犬。

  车子继续前进。她为我拉开车门,送我到家门口,在我挥手道别,走进屋子准备锁门的一瞬间,她忽地闪身进入屋子。距离很近,我可以借着昏暗的走廊灯看清她的眼神,悲哀、凝重、温柔、躲闪,却在某次眨眼之后化为乌有。

  “纯那ちゃん,我有事情要回老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抱歉啦。”

  说谎。我想着,却完全不知道我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她轻轻地摘下我的眼镜,脸凑得很近。盈满她气息的空气在我的肺腔里激烈地燃烧。我不禁闭上双眼,以防在胡思乱想中短路。

  最终,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我的脸颊上。很轻很轻,如同柳絮落水。

  “再见。”

  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她冲着我笑笑,转身离去。

  第二天,我发现酒馆大门紧闭,就连绘板也不知所踪。没有告示。我发现,我没有大场さん的联系方式。

  第三天,喜欢蜷缩在花盆边酣睡的黑猫跳到我脚边。我把它抱回家,取名“奈奈”。现在,我可以直呼奈奈的名字啦。

  第四天,酒馆大门紧闭。我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号码与天堂さん名片上显示的一致。短信的内容很奇怪:「恕我唐突,星见さん。我想问您,如果请您用一个词来概括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的话,那个词会是什么呢?」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再梦见舞台、披风与纽扣。只是梦见有一个金发女孩,曾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安睡。我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随后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对她说:“奈奈,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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