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禾

All Alone With You(三)

西条克洛迪娜第无数次催促花柳香子：“有进展了吗？定位成功了吗？”

花柳香子第无数次回复她：“还没有啦，我会尽力的！”

柳小春若有所思地靠在座椅上，欣赏着舷窗外的景色，仿佛她们只是开着直升机出来度假。云淡风清的样子让西条克洛迪娜更加烦躁。

然而最烦燥的还是花柳香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十几个电子屏，抱怨道：“纯那ちゃん失联，バナナ失联，天堂さん也失联，目前只能联系到不中用的双叶亲，我有什么办法啊！”

忽然，信号检测器响起，天堂真矢和大场奈奈的位置顿时清晰可见。没等她们决定好采取什么措施，一个异常信号在人工湖的中间闪烁。

西条克洛迪娜率先反应过来，指挥道：“没时间犹豫了，香子开直升机去支援天堂真矢，顺便联系奈奈和双叶。柳小春和我一起去确认那个异常信号。”

柳小春凝视着异常信号夸张的图标，皱眉问道：“看起来对方主动解除了信号屏蔽，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西条首席。” 

“如果你的意思是担心埋伏的话，那大可不必了，”西条克洛迪娜冷声道，“我们没有时间犹豫，就算是陷阱，也得去闯一闯。”

“说得很有道理，你就是西条克洛迪娜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彻机舱。

花柳香子惊呼：“黑客！我们的频道被入侵了！还植入了监听软件！”

陌生的声音轻笑起来。这种笑法让西条克洛迪娜和花柳香子都很耳熟——骄傲而不失优雅内敛、中气十足的笑，像极了天堂真矢。

柳小春无言启动dominator，把手指扣在扳机上。西条克洛迪娜望向声源处，直升机内置的隐蔽式音箱。花柳香子判断对方坐标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放心地去就好了，这次只是预热，还没有向你们宣战的意思，”对方一顿，“不过，现在向你们发布犯罪预告。敬请期待吧。”

系统恢复正常，花柳香子挫败地瘫倒在座椅上。西条克洛迪娜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直到无人驾驶飞机自动停在预定降落地点上方，降下悬梯。

信号源位于湖心凉亭的下方。这个凉亭是孤岛式建筑，只有船只和飞机可以抵达。两人面面相觑，柳小春调出公园立体地图，并没有什么异常。西条克洛迪娜确认信号，发现无线电波通讯可以正常使用，但是脑电波联系仍然无法建立。

“无法使用dominator，”西条克洛迪娜警告她，“拿好常规手枪，慎重行事。”

凉亭很小，搜查了数遍仍没有发现异常。西条克洛迪娜决定到水下确认一下有无异常，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脱下外套和鞋袜，翻过围栏，跳进水里。秋水冰冷刺骨，上岸时，她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喂，有个新发现。”她拧了拧袖子上的水。“凉亭不是悬浮式的，地基在水下。这个地基作为建筑底座来说太庞大了，不排除有未确认地下空间的可能性。”

她轻轻拨开贴在脸上的几绺奶金色的发丝，纤长手指无意间掠过白皙细嫩的脸颊。美得仿佛不存在于此世的精灵一般。她留存于世的唯一象征便是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那么坚定，比火焰与岩浆更为灼热。

柳小春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淡淡道：“我好像能理解天堂真矢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你了。”

西条克洛迪娜犹豫了一下，接过手帕：“…谢谢。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也有新发现，看这里，”柳小春指向一块破损的地砖，“我发现这块地砖比较新，觉得很可疑，于是用枪托把它敲碎了。露出一个很像某种身份识别仪的装置。”

是一个两三厘米见方的门铃似的装置。西条克洛迪娜蹲下身去，就在她直视它的一瞬间，凉亭剧烈地震动起来。她们背靠背进入警戒状态。忽然，她们立足的那一块地面断裂下陷。两个人坠入到一个电梯厢当中。

电梯足足运行了十几秒才停下。终点是一个望不见尽头的走廊。西条克洛迪娜试着确认信号，无线电波信号微弱但仍可以使用。与Sibyl的脑电波联系仍处于中断状态。与异常信号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

柳小春先她一步踏入走廊，挺拔的背影令西条克洛迪娜想起天堂真矢。刚刚香子发来的短讯显示她受伤昏迷，但生命体征正常，没有什么大碍。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她可是那个天堂真矢，怎么会在这里倒下呢。

西条克洛迪娜深呼吸，把外套披在肩上，跟在柳小春身后。

走廊里铺设着木制地板。颜色黯淡，表面粗糙，看起来有很长时间没有维护过。在昏黄壁灯的照射下，走廊俨然通往地狱的狭窄隧道。空气潮湿得仿佛滴水，弥漫着霉味与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两人在静寂中前行约十分钟，进入了一个空旷的房间。看起来像某个医疗设施的遗址。过于宽敞的白色房间里零七零八地摆着几张病床。敞开的柜子里放着敞开的医疗箱，附着灰尘的红十字显得有些狰狞。

 她们注意到病床的两侧还有拘束带和电击器。

 柳小春低声说：“真是阴森，可以为恐怖电影取景了。”

 眼前诡异的景象令西条克洛迪娜寒意更盛，她低头看了一眼手环：“信号在我们前方二十米处。这里可能有暗室。”

她们又搜索了一圈。这一次她们很轻松地在墙上找到了身份识别仪。柳小春查阅资料库，这种装置的功能是识别瞳孔。虽然是二十几年前的老型号，但精密程度很高。柳小春从数据库中随机调出一些瞳孔模型进行投影，识别器纹丝不动。西条克洛迪娜试探性地把眼睛凑过去。识别仪的红灯转为绿色，墙壁开裂，暗门开启。

两人相视无言。西条克洛迪娜默默地穿过暗门，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面前是两条足有十米宽的走廊。两侧分布着许多房间和诊室。看门口的标志，就连CT室和专门的化验科都有。岔路处摆着一盆枯死的虎尾兰。干萎的花葶僵直定格，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空间定格。

异常信号忽然中断。电子屏平静得就仿佛一切如初。她们同时感到一阵头晕，dominator也恢复正常。脑电波链接恢复了。

两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后决定分头行动。西条克洛迪娜选择了右侧的通道。她粗略地排查了几个病房和诊室。内部只留下最基本的桌椅、柜子、病床等不易搬运的大件家具。难以拆卸的机械被粗暴地破坏甚至焚烧。没有任何纸质资料，更见不到计算机与电子投影设备。根据设施老化情况判断，诊室已经废弃多年了。

走廊的尽头是台阶。在拐角处，她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她压抑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分析状况。凸出的墙壁起到阻挡视线的作用，使得双方都位于对方的视角盲区。

没想到她的职业生涯还会经历如此戏剧化的事情。她自嘲地笑笑，贴着墙缓慢前进。

对方突然停顿。然后西条克洛迪娜听到了…极为暧昧的接吻的声音。羞耻的响声在楼道里回荡着，大有没完没了的趋势。她面红耳赤地跳出去，把枪口指向对方。

那声“不许动”没有说出口，因为两位来者是她的同僚兼好友，大场奈奈和星见纯那。

大场奈奈扶着星见纯那的背部将她抱起，星见纯那双眼紧阖，不知是睡是醒。即便是听到了异常的响动，大场奈奈仍没有停止亲吻。不如说她还加重吻势，使之变成了啃咬。直到星见纯那呜咽了一声，她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以舔脸颊的动作结束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吻。她仍没有移开注视着星见纯那的视线。碧色眼眸中的深情和占有欲让西条克洛迪娜忽然想到了天堂真矢给她的那个不甚温柔的初吻。天堂真矢的气息仿佛还阴魂不散残留在口腔里，她不禁舔了舔嘴唇。其结果是，她感到脸上更加烫，先前的寒意几乎完全消失了。

大场奈奈抬起头，在昏暗光线的衬托下，她眼中闪着野兽似的凶光，却在看到西条克洛迪娜的那一瞬间恢复常态。

两人同时红着脸沉默了片刻。大场奈奈首先开口打破僵局，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轻缓：“クロちゃん身上怎么这么湿？会着凉的。”

太好了，对方不是天堂真矢上身的色魔，而是大家温柔体贴的バナナ，真是太好了。接下来大家默契地忘掉这个场景

“总之，犯人已经被我处决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クロちゃん可以联络香子ちゃん和总部。”

解决了？一个人！没有危险是什么意思？在信号战里单枪匹马闯入敌方大本营，毫发无伤地解决战斗，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爱人接吻。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但疑惑盘旋着难以问出口。

“等等，你们执行侦察任务，应该没有带手枪。Dominator也没有信号。你是用什么处决他的？”

“用这个。”大场奈奈用右手轻轻地扶住星见纯那的腰让她靠着自己站起来，空出左手掏出一把手枪，用手拿着枪管，把枪柄递给她。西条克洛迪娜接过那把手枪，认出这是天堂真矢非法收藏的、本来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知晓其存在的枪。

“柯尔特蟒蛇。比想象中好用一些，也很符合真矢ちゃん的风格。”她顿了一下，玩味地直视西条克洛迪娜的眼睛。“收好咯，クロちゃん，这可是很危险的。”

西条克洛迪娜顿时如芒刺在背，恐惧感达到了顶峰，甚至到了无法思考的地步。她久久地凝视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直到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才走进大场奈奈刚刚走出来的房间进行调查。

她的身上有水，不适合进入现场，只能远远地打量一下，整理一份简讯。房间风格与大场奈奈和星见纯那的住所极为相似。让她觉得自己有一阵子不能直视大场奈奈，那个周身笼罩着谜团的同伴。地毯上卧着一具庞大的尸体，想必他就是被大场奈奈击毙的凶手了。她记录下来：改造程度极高的改造人、由大场奈奈监视官当场击毙。

奇怪的是，尸体上放着一朵缠着黑纱的玫瑰花。花朵新鲜、艳丽，饱满绽开的每一朵花瓣都富有生机。西条克洛迪娜拍下它的照片放大来看，它最顶端的花瓣上还静静地躺着一滴露珠。不知为何，她感到淡淡的悲伤。只是这种冥冥的感情很快隐没在不断涌出的无尽的迷茫中，再也不见踪影。

 

他就要死了。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是毫不意外地，他的心中生不出恐惧或厌恶。他只是因为触碰到了自己的星星而感到由衷的满足。

“星…见。”他低声念着她的姓氏。念名字总归是有些轻亵的。

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时，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对方的脸。

“真意外。你甚至连陷阱都没有设置。这样的人能被称为恐怖分子吗？”

“我有很多办法除掉你们所有人。但是我们知道那没有用。你所效忠的那个怪物才是最恐怖的恐怖分子。只要它还存在，像你们这样的工具就会源源不断地再生产。”

“这我不否认。那么，你在简讯里提到的，需要当面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如果你想要和Sibyl谈判的话，直接与我交涉即可。”

“不，我和它没什么好谈的。问题在于你，大场奈奈，”觉悟使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刺耳，“我们无法侦测到你的脑电波。在脑电波屏蔽下，你的dominator仍然可以正常使用。你到底是什么？”

“无可奉告。问一些更有价值的问题吧，把这作为遗言未免太无聊了。”

“我想也是。那，星见纯那如何？”

大场奈奈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我也不希望会成为她伴侣的人是你。”

大场奈奈想，如果他有眼睛的话，现在一定会狠狠地瞪她。

“看来你的调查还不够深入。”大场奈奈举起手环，在某个面板上点击了一下。再说话时，语气缓和了不少。“至少…我们不是伴侣。我们没有结婚，更不会有结婚的打算。”

“为什么？你拥有她。你是如此强欲的怪物，怎么会放弃占有她？”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和你一样。”

“……动手吧。”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杀死我？”

“我想，你的答案足以回答你的问题。”他眼眶里的摄像头黯淡下去。

“等等，我有一个请求，对大场奈奈。”

“嗯。”

“保护好她。”

她没有使用dominator，而是选择用从天堂真矢那里捡到的手枪开枪。五枚子弹，只有击中他脖子的时候流了血。他沉重地倒下。

大场奈奈收起星见纯那的物品，把她打横抱起。临出门前，她轻声说：“真正的魅影，不是你，而是我。”声音微不可闻，不知说给谁听。

“治安201案，真相远比想象中的更加无聊。”

房门重重地关上。从不可名状处诞生的无名怪物无声地死去。

 

“她”自阴影中款款地走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把手中不祥的花朵凑到脸边，默念着某个名字。泪水沿着她娇美的脸颊流下，经由下颌，滴落到花朵上。花朵也像那神圣的泪滴一样，轻轻地落到他的身上。她自阴影中隐去身形，消失了。唯有疑惑的玫瑰花，满心不解地匍匐在丑陋之物上，慢慢死去。

                 ——治安201案，通称“魅影案”，结案——

碎碎念：没有交代清楚的事情会在3.5章中交代清楚。五角场尼姑大学的死亡考试月果然名不虚传。接下来可能会缓更（本来就很缓了），但还是会努力维持周更，请见谅。